家门口有家小理发店,开了大概有一年多了。已经去理过大概有七、八次了吧。但是我依然没有搞清楚他们家早晨是几点开门。
那天早晨起来没什么别的事儿做,九点就去了,门还没有开。压了半个小时的马路回来,远远地看见门口黑白两色的转柱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心里就有些不安,心想这么晚还没开门,不会是歇业了吧。走近一看,门倒的确是开了,只是三个伙计都还在准备,要么低着头打理自己的头发,要么低着头在扫地。我使劲把门拉开,想着弄出点什么声音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声音没有盖过他们手里的吹风机。我走进去站着,看着其中一个吹着头的伙计。
他抬起了头看着我,脸上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像是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或许是太早了。
我伸出剪刀手朝着自己的脑袋比划着说:“剪头。”
他才恍然大悟一样,跟我说:“先坐会儿吧。”
于是我就找了离我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看手机,他继续吹他的头。
“先洗个头吧。”过了几分钟,他打理完了自己的头,朝我说。
我把手机揣到裤子兜里朝里面的洗头台走去。里面有两个洗头用的躺椅,我正在考虑应该用哪个的时候,他伸手指着其中一个。我走过去,偏着头往椅子上扫了一遍,确认椅子上没有水珠什么的才坐了上去。洗头很快,冲水,打洗发水,揉一遍,再冲,擦,吹干。前后两分钟的事儿。不推销充值卡,也没有家长里短的客套铺垫。虽然洗的时间短了些,但是是全然属于自己的,能安静地享受。
“怎么剪?”,洗完坐定之后,理发的小伙照例问到。
新人来理就是这点很麻烦,你要跟他解释清楚到底要剪成什么样。
“毛寸儿,周围都剃上去 ,上面稍微短一点儿。”
“都剪短是吧?”
这不像是真的在问我,而只是确认一下,于是我没有再说什么,况且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毛寸这种发型,哪怕你什么都不说,光是看现在的样子,也大概能知道一个月前每个部分是多长。问一下更多的是确认这次是不是要换个新的发型。
他也没什么迟疑地上手开剪了。我想他是明白的。
他把围布给我围上的时候,一股汗臭扑面而来。
“你们这个该洗了吧?”
“什么东西?”
“这个。”我的手被盖在围布下面,于是就把整个围布撑了起来。
“这个洗不掉的,做头发的时候滴上去的。”
他说的应该是围布上被染发液染上的颜色。
“我是说汗臭味。”
“我们有洗的,一个星期洗一次,只是那些块是洗不掉的。”
“我没有说那些块,我说的是汗臭味!”
他没有再说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我也不想坐着说话不腰疼地问他为什么不是每天洗?也不想让他再换一块,因为下一块说不定会更糟。我只是在考虑以后是不是应该找个好一些的地方。但是我这种近似于光头的毛寸,好像不至于这么矫情。而且如果谁都不在这种小店理了的话,想必是会倒掉的,家门口的水果店、饭店、咖啡店、理发店一家接一家地换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矫情。我就这么没什么边际地想着,他手上活也一直没有停下来。
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再讲。我挺喜欢这样的,理头时候说的那些话大都是不疼不痒的,而且还有吃进自己头发的风险。只是后来他一剪子把头上的一块剪去三分之二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理解我说的发型是什么。但是我依然没有说话,我总不能让他把剩下的部分留长些。那这块就变成了一个坑。一个地方按一个型剪短了,剩下的自然也得照着剪下去。
他收了推子、剪刀,又用吹风机把头发渣滓吹干净了。我都以为他要让我起来去洗头了,他拿了面脑袋大小的镜子过来放在我后面问我怎么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圆圆的头型问:“你还记着一开始,我是怎么说的吗?”
他没说话。
“我说‘毛寸儿,边儿上都剃上去,上面稍微短一点儿。’,我想知道在你们的语言里”——我是北方上,理发的小伙是南方人——“‘稍微’是个什么意思?”
他对我怎么说的没有表示异议,但是对于结果有。
“这就是稍微短了一点儿啊。剪掉了大概三分之二,哦,不,三分之一。”
“ 是,三分之二。我理解的‘稍微短一点儿’应该是这样的。”
我把手从围布里面伸出来,比划出一指长的长度。一指比我原来的头发长些,是为了确保他能看清距离上的变化。然后把这个长度缩短了一骨节的距离。我是看我的手说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看我的手。
“看来我下次是不是应该找张纸把我想要的发型画下来才能讲清楚?”
“那不用的,你原来的头发没有那么长的。我就是剪掉了三分之一的。而且你上面留太长了的话是会翘起来的。”
他说的没有错,我头发硬,起来之后也没有洗过头,所以来的时候的确是翘翘着的。我也没再说什么,理头不像买东西,不满意可以换。我现在就算想换也得等上一个月才行。我只能先去洗头。
洗头的时候小伙还在跟我继续解释。
“毛寸儿其实都是这样的。”
“看来我下次得换个词儿了,不能说毛寸儿。”
“你周围剃短了,上面也得短一点才好看,要不然头发就不齐。”
我心想,不觉得宫城良田的发型难看,更不觉得赤木刚宪的发型比他的看好。
“我想要的,是我觉得看的发型,不是你觉得好看发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你觉得什么样的发型好看,我不关心。”
洗完头,照例帮我擦干。
“吹一下吧。”
“不用了。”
“还是二十块钱是吧?”
“是的,支付宝是吧?支付宝扫这面。谢谢你啊。”
我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说再见。